五月初,去雁荡山。
雁荡山位于雁荡县,靠近台州,所以就顺便去台州吃喝一圈。
台州的整个辖区非常分散,临海区属于老城,是原先政府机关的所在地,纯血市中心,N多年前决定市中心迁到椒江区,两地之间通高铁。以台州作为旅行根据地去周围潇洒,交通上都是非常方便的,从这里出发起码可以去神仙居、雁荡山和天台山自虐,而且在饮食上不亏待自己。
这次的路径就是椒江->天台山->赤城山->雁荡山->临海,所以流水账就按照这个顺序来展开。
椒江
椒江是第一站,整体感觉是“低调奢华,藏富于民”,从路上私家车的档次可以看出来普遍不差钱。温州的另一个名字是鹿城,椒江的街头到处可以看到以”鹿城“命名的店,尤其是卖皮鞋的。
由于台州市中心迁移到这里,椒江相当于是一个以行政中心作为辐射能量新城,来带动整个地区的经济,但是根据在公交车上的观感来看,政治能量辐射的不太够,也可能是椒江人太不努力,给领导抹了黑。城市里到处都是服饰店和皮鞋店,路过银河商城,进去逛了一顿,里面上下三层,基本全都是小商品和卖服装的商家,一楼基本都在营业,只是顾客寥寥无几,二楼比较惨淡。很多本地的年轻妹子来这里武装自己。
总的来说就是,落寞了,但曾经辉煌过。
椒江的核心区很小,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于根据大众点评觅食,目标店铺基本靠溜达,而且往往都是1km范围内。去买个泡虾,还没吃完就溜达到大明王朝1566
里海门知县王用汲的办公地了。
临着封海,晚上去整了点生猛海鲜,吃饱喝足去了凤凰山公园。凤凰山正面是个威武霸气的烈士?陵园,高强度的灯光下,向上的台阶道竟仿佛散发着佛光一样。我跟着大半夜从后山往上走去寻找一个寺庙,山下就几户人家和一个小广场,广场里当地老头疯狂嘎姘头。上山的路乌漆麻黑,开着手机的灯照着楼梯,但因为是五月,各种野生动物也在疯狂嘎姘头,被我打扰到,逃跑的时候就会发出很突然的声音吓我一跳。
偶遇了一只没嘎到的单身林蛙。
天台山国清寺
到达天台山站,直接滴滴。因为到了旅游旺季,天台山下景区交通管制,私家车基本进不了景区很远,就会被临时工交警拦住。所幸司机大哥本地人,户口就在山脚下的村儿里,亮了下身份证直接放行,给我扔在了国清寺景区门口。
国清寺门口有一条小路,上去后会看到一个隋代古塔。研究了一下,这个塔辉煌的时候,外面是有一层木质结构的,塔身上的窟窿眼插入木梁,难以想象没有经历大火前的样子。
国清寺门前的桥也有很久的历史,但懒得拍了。反倒是寺门口的两个石狮子,汉白玉制成,高大威武,游客来了都下意识的摸一摸石狮的脚丫子,导致两兄弟浑身披满青苔,唯独四个脚丫子晶莹剔透。
防疫版扫地僧,有点违和。看来佛祖也打不过新冠。
国清寺大门。
天台山景区也非常散装,开发程度中等。天台山是《徐霞客游记》开篇第一章,在山区内也有一条人迹罕至的“侠客古道”,沿路有标示牌。路途中公路和山路穿插而行,可以想象在明朝,天台山没有现代基建开发前,徐霞客同志就是走这种土路上山,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探寻游览,是何等的强驴。
侠客古道可以通高明寺。
十七日仍出分水岭,南十里,登察岭。岭甚高,与华顶分南北界。西下至龙王堂,其地为诸道交会处。南十里,至寒风阙。又南下十里,至银地岭,有智者塔已废。左转得大悲寺,寺旁有石,为智者拜经台。寺僧恒如为炊饭,乃分行囊从国清下至县,余与仲昭兄以轻装东下高明寺。寺为无量讲师复建,右有幽溪。溪侧诸胜曰圆通洞、松风阁、灵响岩。
但因为当天要返回椒江,无奈中途折返。途中非常安静,希望有机会专门去天台山,登华顶。
赤城山
从天台山下来后,去了赤城山。
李白在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中说:
海客谈瀛洲,烟涛微茫信难求。
越人语天姥,云霞明灭或可睹。
天姥连天向天横,势拔五岳掩赤城。
天台四万八千丈,对此欲倒东南倾。
天姥山在神仙居,海拔只有800米,赤城山海拔300多米,天台山海拔1138米。从相对高度来说,天姥是可以掩赤城,但不至于势拔五岳。天台四万八千丈可能是李白职场被锤,还在噩梦阶段的自由发挥。
赤城山上有非常多马陆,因为刚下过雨,马陆大量出动,爬过石板台阶的可爱马陆一不小心就死于游客脚下,横尸遍野。赤城山是济公的大本营,山上有很多“洞”,其中最有名气的是道教第六洞天。一边爬山一边谷歌,洞天,中国道教传说中的仙境,位于山岳之内,有洞穴与山外相通,当中有日月照明、草木鸟兽、仙人城市,景象与世间相似,各有地道相连。道士修道精诚,或可进入洞天,得以登仙度世,亦偶有凡人误入其中。道士认为洞天中有神仙居住,在洞天福地中修行,可以加速成仙,而且洞天是连接凡界与天界的渠道,可以上达天听。
道教洞天福地有:十洲三岛
,十大洞天
,三十六笑洞天
,七十二福地
,赤城山属于十大洞天中的一个。
上山到半路还会遇有济公故居,全部是后人新建,其中一个山体大洞内,密密麻麻拜访了各种姿态的济公金身像,都是以游本昌的模型量身打造。
赤城山顶俯瞰天台县
赤城山上的梁妃塔。
雁荡山
游玩雁荡山,起码需要2天时间,基本可以玩遍灵峰、灵岩、大龙湫和三折瀑四个景区。而雁湖、显胜门和羊角洞距离游客集散中心较远,游客会少很多。
灵峰、灵岩和三折瀑被安排在第一天。作为蛤丝,直奔灵峰去寻找长者遗迹。在雁荡山的长者遗迹有两处,一个是在山下响铃头村的朝阳山庄,一个位于灵峰的摩崖石刻。朝阳山庄现在已经关门大吉,只留下了当初长者题字的大牌坊,原址被改成了停车场。而摩崖石刻里有李鹏、江江和赵紫阳的题字刻在上面,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去维护过,红漆已经褪的差不多了。顺便也感慨一下,当今的胖子文化水平可能确实不行,狗爬字写的连我都不如,属实笑死。
灵峰的景点命名有点过于抽象,理论上生殖崇拜应该是人类的原始冲动,比如三笋尖看上去并不像三笋,在三根石柱顶端较大,腰肢较细,怎么看也应该是三根大棒才对。
灵峰景区内有一条通向大山深处的景点,路面非常湿滑,走到半途而费,路过了被山洪冲毁的寺庙,正在募集资金重建。有点匪夷所思,在原址重建,是在等下一次山洪吗?
灵峰景区内有一个徐霞客塑像。当时心想,徐霞客是牛逼哦,我在2023年活的这么挣扎,他在明朝末年到处游山玩水,钱从哪儿来呢?
古代远行是一件超极奢侈的事,徐霞客不事产业,一走就是数年,而家中生计无忧,四邻不以为意,一般小户人家绝做不到。所谓风餐露宿省钱的说法,更可以问问今天的驴友,户外更费钱,而徐霞客游山玩水,随身带“奴”。
边走边查,最终总结几个关键点:
- 徐家是有家底的
- 强驴体质。
其行也,从一奴或一僧、一仗、一襆被,不治装,不裹粮;能忍饥数日,能遇食即饱,能徒步走数百里。
这个体质就算放在现代都能赶上国家二级登山运动员,估计体校里随便拎出来几个精壮小伙子都不如老徐。 - 出门靠朋友,没钱借钱,寺庙借宿。
有家底也得有人打理赚钱,然后就好奇徐霞客的老婆。老徐一生结了三次婚,大老婆早早去世,二老婆不生孩子,三老婆是大老婆的丫鬟,老徐最后一次远行,三老婆已经怀孕,二老婆嫉妒,把三老婆连带没出生的孩子一起买掉了。徐虽然是个富二代,但不是一直都有钱。
年份 | 游历 | 事件 |
---|---|---|
1609年(万历三十七年) | 山东、河北、北京 | 萨尔浒之战。 |
1613年 | 杭州、绍兴、宁波,普陀山,天台山,雁荡山 | |
1614 | 镇江、扬州、南京 | |
1616 | 黄山,武夷山,绍兴 | |
1618 | 九华山,庐山,鄱阳湖,景德镇,祁门,黄山。 | |
1620泰昌元年 | 少林寺和嵩山,江郎山、九鲤湖、石竹山。 | |
1623 | 嵩山、龙门石窟,潼关,华山,武当山。 | |
1626 | 宁远之战。努尔哈赤死,皇太极即位。 | |
1628年(崇祯元年) | 金斗山,玉华洞,漳州,广东罗浮山。 | 崇祯即位,杀魏忠贤。 |
1629 | 北京盘山、崆峒山、碣石山。 | 李自成起义。皇太极率后金军攻至北京城下,次年退兵,袁崇焕被杀。 丧母,分家,家境开始大不如前。 |
1630 | 福建漳州。 | 陕西大旱,张献忠起事。 |
1632 | 天台山和雁荡山,太湖。 | |
1633 | 山西五台山,恒山,北京,漳州。 | |
1639年—1640年(崇祯十二年到十三年) | 云南丽江、腾冲、保山等和澜沧江 | 李自成张献忠等攻破凤阳,毁掘朱家祖陵。李自成被推为闯王,征战川陕张献忠降而复叛。。皇太极改后金国号为清朝。 |
1641 | 家中去世 |
想要效仿老徐的“大丈夫当朝沧海而暮苍梧“,对于绝大多数人是绝无可能的。后人慕名而来合照打卡,属实有点滑稽。
灵岩灵峰各有特点。灵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,大自然的造物结合人类的想象力进行艺术加工成为景点,灵峰修建了上山栈道。
玩过二灵后,本来打算去大龙湫,但计划在第二天登顶雁荡山会路过大龙湫,于是选择去了三折瀑,到达的时候就已经三点左右了,没想到三折瀑竟然是一个很小众的景点。网上的攻略对这里褒贬不一,但实际上去了才知道体验很棒,全程游客非常少,“夫夷以近,则游者众;险以远,则至者少。而世之奇伟、瑰怪,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”
理论上任何旅途,只要人少,体验马上倍数提升。
三折瀑的上山路。
接近上折瀑的地方,有亭子,到达这里标志着接近终点。
三折瀑山顶遥望群山。
三折瀑有下折瀑中折瀑和上折瀑,我的判断是,既然我看了上折瀑,为什么还需要看中折瀑和下折瀑?于是中下直接略过直奔山顶。
第二天的计划是直奔百冈尖。这个计划是完全没计划,甚至前一天晚上还在酒店里查上山的路径和到底能不能上去,因为据说山顶有军队驻扎已经不允许攀登了,最后在小红书上找到一个看似靠谱的路线。
因为带了一些上山不用的行李,需要在山下的雷锋服务站寄存,顺便问了工作人员大姐百冈尖能不能上,怎么上的问题。大姐一脸坚定的告诉我百冈山上不去的,有部队。我问说你上去过吗?大姐说我没有。
百冈尖的起点
前方是大龙湫景区的检票口,不用过去,在这里右拐过桥,去望山小院。
驴友们留下石堆,我猜测是大家试图以这种方式增加山的海拔。
沿着这条山脊走过去,在红色的树丛上就是百冈尖的峰碑,乐清县的最高点。人生很少有机会能做No.1。
下山后乘坐景区大巴到达解散中心后,距离高铁发车只有25分钟了,遇到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滴滴司机,讲半天搞不懂位置。运气爆棚在路边有蹦蹦车司机问我要不要坐,说10分钟能不能到高铁站,大爷思考了1秒说不行,那15分钟呢?大爷自信说没问题!价格30元子,我上车说15分钟到不了30,到了给50。大爷听了立马来劲,全程一顿逆行疯狂按喇叭,遇到交警睬都不睬一眼,一脚油门过去,在堵成狗的四轮车之间穿梭自如。12分钟给我扔到高铁站进站口,我激动的给大爷说,艹,大爷,真牛逼!
临海
因为两天一顿爬山,在临海的第一天起的很晚。前一天晚上听出租车说临海的博物馆搞得还不错,中午吃了点东西就悠哉悠哉的跑去逛逛,体验极佳。临海的博物馆的奇珍异宝并不多,但处处都能让游客感受到一个博物馆的用心,全程都打造了一种本土化的沉浸式体验。那种风情老街,细节到几十年前的街头广告纸都认真的贴在墙上,让你一步踏入旧时光。
对临海的历史展区,非常具有逻辑性,从佛教道教,到历史朝代变革,明清起义到部分看到老熟人方国珍,很激动,自己的历史版图里仿佛长出了一条新的神经突触。在武汉看了陈友谅,在台州看到了方国珍。
临海的旅游中心是临海老城,到处都是千禧年前后的老建筑。
临海古城的南边有一家买海苔饼的,因为假期临近结束,那天去看的时候,帽子大哥仿佛到了人生的光辉时刻,挥斥方裘。第二天路过的时候门庭冷落。
乌饭麻糍,这家手工制作的竟然要排队30min以上。而且在临海城里我观察的一个规律是,任何网红小吃,只要是现做现卖,有一个手工制作的现场,基本都疯狂排大队,而那些卖现成打包好的档口就比较冷清。据这个卷麻糍的大哥说,他们家的是最正宗的,那些包装好的都是从菜市场买来的,而正宗的乌饭麻糍里面的夹心是灰蓝色的。
我之前是听说,如果想知道一个城市都有什么好吃的,就住在这个城市的菜市场附近。
《游雁宕山日记浙江温州府》
自初九日别台山,初十日抵黄岩。日已西,出南门三十里,宿于八岙。
十一日二十里,登盘山岭。望雁山诸峰,芙蓉插天,片片扑人眉宇。又二十里,饭大荆驿。南涉一溪,见西峰上缀圆石,奴辈指为两头陀,余疑即老僧岩,但不甚肖。五里,过章家楼,始见老僧真面目:袈衣秃顶,宛然兀立,高可百尺。侧又一小童伛偻于后,向为老僧所掩耳。自章楼二里,山半得石梁洞。洞门东向,门口一梁,自顶斜插于地,如飞虹下垂。由梁侧隙中层级而上,高敞空豁。坐顷之,下山。由右麓逾谢公岭,渡一涧,循涧西行,即灵峰道也。一转山腋,两壁峭立亘天,危峰乱叠,如削如攒,如骈笋,如挺芝,如笔之卓挺立,如幞头巾之欹倾斜。洞有口如卷幕者,潭有碧如澄靛者。双鸾、五老,按翼联肩。如此里许,抵灵峰寺。循寺侧登灵峰洞。峰中空,特立寺后,侧有隙可入。由隙历磴数十级,直至窝顶洞。则窅然平台圆敞,中有罗汉诸像。坐玩至暝色,返寺。
十二日饭后,从灵峰右趾觅碧霄洞。返旧路,抵谢公岭下。南过响岩,五里,至净名寺路口。入觅水帘谷,乃两崖相夹,水从崖顶飘下也。山谷五里,至灵岩寺。绝壁四合,摩天劈地,曲折而入,如另辟一寰界。寺居其中,南向,背向屏霞嶂。嶂齐而色紫,高数百丈,阔亦称之。嶂之最南,左为展旗峰,右为天柱峰。嶂之右胁介于天柱者,先为龙鼻水。龙鼻之穴从石罅直上,似灵峰洞而小。穴内石色俱黄紫,独罅口石纹一缕,青绀润泽,颇有鳞爪之状。自顶贯入洞底,垂下一端如鼻,鼻端孔可容指,水自内滴下注石盆。此嶂右第一奇也。西南为独秀峰,小于天柱,而高锐不相下。独秀之下为卓笔峰,高半独秀,锐亦如之。两峰南坳,轰然下泻者,小龙湫也。隔龙湫与独秀相对者,玉女峰也。顶有春花,宛然插髻,自此过双鸾,即极于天柱。双鸾止两峰并起,峰际有“僧拜石”,袈裟伛偻,肖矣。由嶂之左胁,介于展旗者,先为安禅谷,谷即屏霞之下岩。东南为石屏风,形如屏霞,高阔各得其半,正插屏霞尽处。屏风顶有“蟾蜍石”,与嶂侧“玉龟”相向。屏风南去,展旗侧褶中,有径直上,磴级尽处,石阈限之。俯阈而窥,下临无地,上嵌崆峒。外有二圆穴,侧有一长穴,光自穴中射入,别有一境,是为天聪洞,则嶂左第一奇也。锐峰叠嶂,左右环向,奇巧百出,真天下奇观!而小龙湫下流,经天柱、展旗,桥跨其上,山门临之。桥外含珠岩在天柱之麓,顶珠峰在展旗之上。此又灵岩之外观也。
十三日出山门,循麓而右,一路崖壁参差,流霞映彩。高而展者,为板嶂岩。岩下危立而尖夹者,为小剪刀峰。更前,重岩之上,一峰亭亭插天,为观音岩。岩侧则马鞍岭横亘于前。鸟道形容道路险绝盘折,逾坳右转,溪流汤汤,涧底石平如砥。沿涧深入,约去灵岩十余里,过常云峰,则大剪刀峰介立涧旁。剪刀之北,重岩陡起,是名连云峰。从此环绕回合,岩穷矣。龙湫之瀑,轰然下捣潭中,岩势开张峭削,水无所着,腾空飘荡,顿令心目眩怖。潭上有堂,相传为诺讵观泉之所。堂后层级直上,有亭翼然。面瀑踞坐久之,下饭庵中,雨廉纤不止细雨下个不停,然余已神飞雁湖山顶。遂冒雨至常云峰,由峰半道松洞外,攀绝磴三里,趋白云庵。人空庵圮,一道人在草莽中,见客至,望去。再入一里,有云静庵,乃投宿焉。道人清隐,卧床数十年,尚能与客谈笑。余见四山云雨凄凄、不能不为明晨忧也。
十四日天忽晴朗,乃强清隐徒为导。清隐谓湖中草满,已成芜田,徒复有他行,但可送至峰顶。余意至顶,湖可坐得,于是人捉一杖,跻攀深草中,一步一喘,数里,始历高巅。四望白云,迷漫一色,平铺峰下。诸峰朵朵,仅露一顶,日光映之,如冰壶瑶界,不辨海陆。然海中玉环一抹,若可俯而拾也。北瞰山坳壁立,内石笋森森,参差不一。三面翠崖环绕,更胜灵岩。但谷幽境绝,惟闻水声潺潺,莫辨何地。望四面峰峦累累,下伏如丘垤,惟东峰昂然独上,最东之常云,犹堪比肩。
导者告退,指湖在西腋一峰,尚须越三尖。余从之,及越一尖,路已绝;再越一尖,而所登顶已在天半。自念《志》云:“宕在山顶,龙湫之水,即自宕来。”今山势渐下,而上湫之涧,却自东高峰发脉,去此已隔二谷。遂返辙而东,望东峰之高者趋之,莲舟疲不能从。由旧路下,余与二奴东越二岭,人迹绝矣。已而山愈高,脊愈狭,两边夹立,如行刀背。又石片棱棱怒起,每过一脊,即一峭峰,皆从刀剑隙中攀援而上。如是者三,但见境不容足,安能容湖?既而高峰尽处,一石如劈,向惧石锋撩人,至是且无锋置足矣!踌躇崖上,不敢复向故道。俯瞰南面石壁下有一级,遂脱奴足布四条,悬崖垂空,先下一奴,余次从之,意可得攀援之路。及下,仅容足,无余地。望岩下斗同“陡”,下同深百丈,欲谋复上,而上岩亦嵌空三丈余,不能飞陟。持布上试,布为突石所勒,忽中断。复续悬之,竭力腾挽,得复登上岩。出险,还云静庵,日已渐西。主仆衣履俱敝破,寻湖之兴衰矣。遂别而下,复至龙湫,则积雨之后,怒涛倾注,变幻极势,轰雷喷雪,大倍于昨。坐至暝日落始出,南行四里,宿能仁寺。
十五日寺后觅方竹数握,细如枝;林中新条,大可径寸,柔不中杖太柔软不宜作拐杖,老柯斩伐殆尽矣!遂从岐度四十九盘,一路遵海而南,逾窑岙岭,往乐清。
《游雁宕山日记后》
余与仲昭兄游天台,为壬申(1632年)三月。至四月二十八日,达黄岩,再访雁山。觅骑出南门,循方山十里,折而西南行,三十里,逾秀岭,饭于岩前铺。五里,为乐清界,五里,上盘山岭。西南云雾中,隐隐露芙蓉一簇,雁山也。十里,郑家岭,十里,大荆驿。渡石门涧,新雨溪涨,水及马腹。五里,宿于章家楼,是为雁山之东外谷。章氏盛时,建楼以憩山游之屐即供游客栖息,今旅肆旅馆寥落,犹存其名。
二十九日 西入山,望老僧岩而趋。二里,过其麓。又二里,北渡溪,上石梁洞。仍还至溪旁,西二里,逾谢公岭。岭以内是为东内谷。岭下有溪自北来,夹溪皆重岩怪峰,突兀无寸土,雕镂百态。渡溪,北折里许,入灵峰寺。峰峰奇峭,离立满前。寺后一峰独耸,中袭一璺wèn裂缝,上透其顶,是名灵峰洞。蹑千级而上,石台重整,洞中罗汉像俱更新。下饭寺中。同僧自照胆潭越溪左,观风洞。洞口仅半规,风蓬蓬出射数步外。遂从溪左历探崖间诸洞。还寺,雨大至,余乃赤足持伞溯溪北上。将抵真济寺,山深雾黑,茫无所睹,乃还过溪东,入碧霄洞。守愚上人精舍在焉。余觉其有异,令僮还招仲昭,亦践流而至,恨相见之晚,薄暮,返宿灵峰。
三十日 冒雨循流,西折二里,一溪自西北来合,其势愈大。渡溪而西,溯而西北行,三里,入净名寺。雨益甚,云雾中仰见两崖,重岩夹立,层叠而上,莫辨层次。衣履沾透,益深穷西谷,中有水帘谷、维摩石室、说法台诸胜。二里,至响岩。岩右有二洞,飞瀑罩其外,余从榛荆棘莽中履险以登。其洞一名龙王,一名三台。二洞之前,有岩突出,若露台然,可栈而通也。出洞,返眺响岩之上,一石侧耳附峰头,为“听诗叟”。又西二里,入灵岩。自灵峰西转,皆崇岩连幛,一开而为净名,一璺直入,所称一线天也;再开而为灵岩,叠嶂回环,寺当其中。
五月朔初一 仲昭与余同登天聪洞。洞中东望圆洞二,北望长洞一,皆透漏通明,第峭石直下,隔不可履。余乃复下至寺中,负梯破莽,率僮逾别坞,直抵圆洞之下,梯而登;不及,则斫木横嵌夹石间,践木以升;复不及,则以绳引梯悬石隙之树。梯穷济连接以木,木穷济以梯,梯木俱穷,则引绳揉树,遂入圆洞中,呼仲昭相望而语。复如法蹑长洞而下,已日中矣。西抵小龙湫之下,欲寻剑泉,不可得。踞石碛而坐,仰视回嶂逼天,峭峰倒插,飞流挂其中,真若九天曳帛者像天上挂下的绸练。西过小剪刀峰,又过铁板嶂。嶂方展如屏,高插层岩之上,下开一隙如门,惟云气出没,阻绝人迹。又过观音岩,路渐西,岩渐拓,为犁尖,复与常云并峙,常云南下,跌而复起,为戴辰峰。其跌处有坳,曰马鞍岭,内谷之东西分者,以是岭为界。从灵岩至马鞍岭凡四里,而崇峦屼嵲,应接不暇。逾岭,日色渐薄崦嵫。二里,西过大龙湫溪口,又二里,西南入宿能仁寺。
初二日 从寺后坞觅方竹,无佳者。上有昙花庵,颇幽寂。出寺右,观燕尾泉,即溪流自龙湫来者,分二股落石间,故名。仍北溯流二里,西入龙湫溪口。更西二里,由连云嶂入,大剪刀峰矗然立涧中,两崖石壁回合,大龙湫之水从天下坠。坐看不足亭,前对龙滩,后揖剪刀,身在四山中也。出连云嶂,逾华岩岭,共二里,入罗汉寺。寺久废,卧云师近新最近重新修葺之。卧云年八十余,其相与飞来石罗汉相似,开山巨手也。余邀师穷顶,师许同上常云,而雁湖反在其西,由石门寺为便。时已下午,以常云期之后日,遂与其徒西逾东岭,至西外谷,共四里,过石门寺废址。随溪西下一里,有溪自西来合,即凌云、宝冠诸水也,二水合而南入海。乃更溯西来之溪,宿于凌云寺。寺在含珠峰下,孤峰插天,忽裂而为二,自顶至踵,仅离咫尺,中含一圆石如珠,尤奇绝。循溪北入石夹,即梅雨潭也。飞瀑自绝壁下激,甚雄壮,不似空濛雨色而已。
初三日 仍东行三里,溯溪北入石门,停担于黄氏墓堂。历级北上雁湖顶,道不甚峻。直上二里,向山渐伏,海屿来前,愈上,海辄逼足下。又上四里,遂逾山脊。山自东北最高处迤逦即曲折连绵而来,播分散为四支,皆易石而土。四支之脊,隐隐隆起,其夹处汇而成洼者三,每洼中复有脊,南北横贯,中分为两,总计之,不止六洼矣。洼中积水成芜草生之地,青青弥望满眼,视野所及处,所称雁湖也。而水之分堕于南者,或自石门,或出凌云之梅雨,或为宝冠之飞瀑;其北堕者,则宕阴诸水也,皆与大龙湫风马牛无及云。既逾冈,南望大海,北瞰南閤之溪,皆远近无蔽,惟东峰尚高出云表。余欲从西北别下宝冠,重岩积莽,莫可寄足。复寻旧路下石门,西过凌云,从含珠峰外二里,依涧访宝冠寺。寺在西谷绝坞中,已久废,其最深处,石崖回合,磴道俱绝。一洞高悬崖足,斜石倚门。门分为二,轩豁透爽,飞泉中洒,内多芭蕉,颇似闽之美人蕉;外则新箨tuò竹笋之皮高下,渐已成林。至洞,闻瀑声如雷,而崖石回掩,杳不可得见。乃下山涉溪,回望洞之右胁,崖卷成罅,瀑从罅中直坠,下捣于圆坳,复跃出坳成溪去。其高亚龙湫,较似壮胜,故非宕山第二流也。东出故道,宿罗汉寺。
初四日 早,望常云峰白云濛翳,然不为阻,促卧云同上。东逾华岩二里,由连云嶂之左,道松洞之右,跻级而上,共三里,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。一里,山回溪出,龙湫上流也。渡溪,过白云、云外二庐,又北入云静庵。庵庐与登山径,修整俱异昔时,卧云令其徒采笋炊饭。既饭,诸峰云气倏尽,仲昭留坐庵中,余同卧云直跻东峰。又二里,渐闻水声,则大龙湫从卷崖中泻下。水出绝顶之南、常云之北,夹坞中即其源也。溯水而上,二里,水声渐微。又二里,逾山脊。此脊北倚绝顶,南出分为两支,东支为观音岩,西支为常云峰,此其过脉处也。正脊之东为吴家坑。其峰之回列者,近为铁板嶂,再绕为灵岩,又再绕为净名,又再绕为灵峰,外为谢公岭而尽。脊之西,其坑即龙湫背。其峰之回列者,近为龙湫之对崖,再绕为芙蓉峰,又再绕为凌云,又再绕为宝冠,上为李家山而止。此雁山之南面诸峰也。而观音、常云二峰,正当其中,已伏杖履下,惟北峰若负扆然,犹屏立于后。北上二里,一脊平峙,狭如垣墙,两端昂起、北颓然直下,即为南閤溪横流界,不若南面之环互矣。余从东巅跻西顶,倏踯躅声大起,则骇鹿数十头也。其北一峰,中剖若斧劈,中则石笋参差,乱崖森立,深杳无底。鹿皆奔堕其中,想有陨死亡堑者。诸僧至,复以石片掷之,声如裂帛,半响始沉,鹿益啼号不止。从此再西,则石脊中断,峰亦渐下,西北眺雁湖,愈远愈下。余二十年前探雁湖,东觅高峰,为断崖所阻,悬绠绳索而下,即此处也。昔历其西,今东出其上,无有遗憾矣。返下云静庵,循溪至大龙湫上,下瞰湫底龙潭,圆转夹崖间,水从卷壁坠潭,跃而下喷,光怪不可迫视。遂逾溪西上,南出龙湫之对崖,历两峰而南,其岭即石门东,罗汉之西,南出为芙蓉峰,又南下为东岭者也。芙蓉峰圆亘特立,在罗汉寺西南隅。既至其下,始得路。东达于寺,日已西,仲昭亦先至矣。
初五日 别卧云出罗汉寺,循溪一里,至龙湫溪口。凡四里,逾马鞍而下。北望观音峰下,有石璺wèn裂口若门,层列非一。仲昭已前向灵岩。余挟一僮北抵峰下,循樵路西转二里,直抵观音、常云之麓,始知二峰上虽遥峙,其下石壁连亘成城。又循崖东跻里许,出石璺之上,丛木密荫,不能悬裂,皆可扪而通也。璺外一峰特起,薄齐片云,圆顶拱袖,高若老僧岩,严若小儿拱立。出路隅,居多吴氏,有吴应岳者留余餐。余挟之溯溪入,即绝顶所望吴家坑溪也,在铁板、观音之间。欲上溪左黄崖层洞,崖在铁板嶂之西,洞在崖之左,若上下二层者。抵其下,不得上,出其上,洞又在悬崖间,无可下也。乃循崖东行,又得一石璺,望其上,层叠可入,计非构木悬梯不能登。从此下一小峰,曰莺嘴岩,与吴别。东过铁板嶂下,见其中石璺更大,下若有洞流而成溪者。亟溯流入,抵洞下,乱石窒塞,而崖左有路直上,凿坎悬崖间,垂藤可攀。遂奋勇上,衣碍则解衣,杖碍则弃杖,凡直上一崖,复横历一崖,如是者再,又栈木为桥者再,遂入石璺中。石对峙如门,中宽广,得累级以升。又入石门两重,仰睇其上,石壁环立,青天一围,中悬如井。壁穷,透入洞中。洞底日光透处有木梯,猱升像猿一样爬上其上,若楼阁然。从阁左转,复得平墟大丘,后即铁板嶂高列,东西危崖环绕,南面石璺下伏,轩敞回合,真仙灵所宅矣!内有茅屋一楹,虚无人居。隙地上多茶树,故坎石置梯,往来其间耳。下至溪旁,有居民。遂越小剪刀峰而东,二里,人灵岩,与仲昭会。
初六日 挟灵岩僧为屏霞嶂之游。由龙鼻洞右攀石罅上,半里,得一洞甚奇。又上半里,崖穹路绝,有梯倚崖端,盖烧炭者所遗。缘梯出其上,三巨石横叠两崖间,内覆石成室,跨其外者为仙桥。其室空明幽敞,蔽于重岩之侧,虽无铁板嶂、石门之奇瑰攒合,而幽邃自成一天。复透洞左上,攀藤历栈,遂出屏霞嶂之中层,盖龙鼻顶也。崖端亦宽垲可庐建房,后嶂犹上倚霄汉,嶂右有岩外覆,飞泉落其前。由右复攀跻崖石,几造嶂顶,为削石所阻。其侧石隙一缕,草木缘附,可以着足,遂随之下。崖间多修藤垂蔓,各采而携之。当石削不受树,树尽不受履处,辄垂藤下。如是西越石冈者五重,降升不止数里,始下临绝涧,即小龙湫上游也。其涧发源雁顶之东南,右即铁板,左即屏霞,二嶂中坠为绝壑,重崖亏蔽,上下无径,非悬绠不能飞度也。入涧,践石随流,东行里许,大石横踞涧中,水不能越,穴石下捣,两旁峭壁皆斗立,行者路绝。乃缚木为梯升崖端,复缒zhuì用绳向下吊入前涧下流,则横石之下,穹然中空,可树十丈旗。水从石后建瓴下注,汇潭漾碧,翛然沁人。左右两崖,俱有洞高峙。由此而前,即龙湫下坠处也。余两次索剑泉,寺僧辄云:“在龙湫上,人力鲜达。”今仍杳然,知沦没已久。欲从此横下两峰,遂可由仙桥达石室,乃斫木缚梯,盘绝岘者数四,俯视独秀、双鸾诸峰,近在屐底。既逼仙桥,隔崖中断,日已西,疲甚,乃返觅前辙,复经屏霞侧石室返寺,携囊过净名,投宿灵峰。
初七日 溯寺前溪,观南碧霄冈,轩爽高阔开朗无他奇。又三里,西转,望真济寺在溪北坞中。是溪西由断崖破峡而来,峡南峰为“五马朝天”,峥嵘尤甚。两旁逼仄石蹊,内无居民,棘茅塞路。行里许,甚艰,不可穷历。北过真济寺,寺僻居北谷,游屐旅游者足迹不到。寺右溯小溪三里,登马家山岭,路甚峻。登巅,望雁顶棱簇如莲花状,北瞰南閤,已在屐底。飞舄而下即飞奔而下,舄音xì鞋的通称。四里余,得新庵,弛担于中,溯南閤溪,探宕阴诸胜。南閤溪发源雁山西北之箬岭,去此三十余里,与永嘉分界。由岭而南,可通芙蓉,入乐清;由岭而西,走枫林,则入瓯郡道也。溪南即雁山之阴,山势崇拓,竹木蓊茸,不露南面嶻嵲态。溪北大山,自箬袅迤逦而来,皆层崖怪峰,变换阖辟,与云雾争幻,至閤而止。又一山北之溪,自北閤来会,俱东下石门潭。门内平畴千亩,居人皆以石门为户牖窗,此閤所由名,而南北则分以溪也。南閤有章恭毅宅,西入有石佛洞、散水岩、洞仙岩诸胜。北閤有白岩寺旧址,更西有王子晋仙桥为尤奇。余冒雨穷南閤,先经恭毅宅,聚族甚盛。溯溪五里,过犁头庵,南即石佛洞,以路芜不能入。西十里至庄坞,夹溪居民皆叶姓。散水岩在北坞中,石崖横亘,飞瀑悬流,岩左登岭有小庵。时暮雨,土人留宿庄坞,具言洞仙院之胜。
初八日 雨未止。西溯溪行三里,山涧愈幽。随溪转而北,又二里,隔溪小径破云磴而入。东渡溪从之,忽峰回溪转,深入谷中,则烟峦历乱。峰从庄坞之后连亘至此,又开一隙,现此瑰异。执土人问之,曰:“此小纂厝也,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。”复出而渡溪,里许。有溪自东来入,即洞仙坞溪矣。渡大溪,溯小溪东上,其中峰峦茅舍,与前无异。洞仙即在其内崖,倚峰北向,层篁翳之。乃破莽跻石隙而入,初甚隘,最上渐宽。仍南出庄坞,东还犁头庵,终不得石佛洞道。遂出过南閤,访子晋仙桥,在北閤底尚二十里。念仲昭在新庵甚近,还晤庵中。日已晡,竟不及为北閤游,东趋大荆而归。